白塔桥的火烧饼
说起紫阳老街的命名,作家郑骁锋有点感叹,他说杭州的清河坊、苏州的平江路、温州的南塘街、镇江的西津渡,都是老街,在江南,老街的名字,往往都因其所傍依的江河而起,云水氤氲,柔情万千,偏紫阳老街的命名,流金铄石,一团火气。
天上有火烧云,紫阳街上有火烧饼。
宋太宗赵光义有一次问大臣苏易简:世上啥东西最好吃啊?苏易简道:皇上呀,哪有什么最好吃的呀,适合自己口味的就是最好吃的。他跟皇上说,自己觉得最好吃的,是腌菜汁,那黄绿色的咸菜汤在他眼里,胜过了玉液琼浆。
我泱泱大国,有一百来种饼,什么样的饼最好吃,没人说得清。要我说,最好吃的是火烧饼。说到火烧饼,不能不提白塔桥饭店。白塔桥饭店在千年府城临海,是一个神一般的存在,我在这里吃到过最好吃的火烧饼。别看现在的白塔桥,既没有白塔,也没有桥,在过去,白塔桥真当是有塔又有桥,白塔桥的原名就叫白雀桥,叫着叫着,就成了白塔桥。有没有塔有没有桥,都不要紧,关键是要有好吃的东西。白塔桥有好多好吃的,别的不说,光一个香酥松脆的火烧饼,就让很多人才下舌头,却上心头。
没吃过白塔桥饭店的火烧饼和蛋清羊尾,就不算到过临海。白塔桥饭店在紫阳街口,两层清代江南建筑风格的木板房,店里至今用的还是长条凳、八仙桌,古里古气的。前几年,还在用算盘噼里啪啦算账,菜单贴在白墙上,自个儿看清了,想吃什么菜,告诉店里的大姐,大姐唰唰唰写在纸上,交给后厨。端上来的菜,不会多一个,也不会少一个。作为紫阳街上硕果仅存的国有老店,白塔桥饭店里,人头永远攒动,环境永远嘈杂,服务员也很少笑出八颗牙。但它的生意就是那么好,忙起来,一个中午一张桌子要翻三四次台。有时候还没开门,门口就围满了人,门一开,众人蜂拥而入,这个说“来一份甜酒酿”,那个说“要十个火烧饼,咸的”。白塔桥饭店不光卖小吃,也有家常菜,炒肉片、糖醋排骨、素烧鹅、童子鸡、老鸭汤、凉拌醉腰、炒二冬等。这些炒菜很家常,不过味道很好,价格实惠,分量也足。更出名的是它的小吃,什么蛋清羊尾、猪油渣面、炸馄饨、碱水面、凉面、八宝饭、白酒酿、火烧饼。我第一次去白塔桥饭店,是池太宁老师带我去的。池老师为人风趣,教我们古代汉语,上课喜欢讲笑话。他不像别的老师,摆出一副师道尊严的样子,池老师喜欢跟学生混在一起,连打个羽毛球,也要找女学生陪打。他请客的原因,是跟我们几个同学打赌输了。至于赌的是什么,我忘了,反正是池老师赌输了,便应诺请客,他选了白塔桥饭店。那一次,池老师叫了我们三四个人,点了七八样菜,有牛肉、炒肉片、糖醋排骨、素烧鹅等,还点了火烧饼、甜酒酿,火烧饼是一人两个,记忆中,老师还喝了点酒,吹了一会儿牛。那时临近大学毕业,我一边啃着香喷喷的火烧饼,一边思考着我的人生去向:毕业后是在台州工作呢,还是到杭州工作?
白塔桥的火烧饼,实在香酥,牙齿一咬,饼屑四飞!它的外形圆鼓鼓的,有咸、甜两种,咸的用咸肉、肥膘、葱花做馅,甜的则用板油、白糖或细豆沙。面粉发酵后,拌上油酥,将肥膘、细葱剁碎做馅,捏成饼状,再在饼上涂一层喷香的油酥,撒点芝麻,放人烧饼炉的内壁,用白炭烤制即可。
烧饼炉就摆在进门处的右手边,还没进到店里,从炉口散出的香味,就弥漫在半空,令人垂涎。以至于我到现在,只要想起白塔桥头,脑子里第一个冒出的就是火烧饼,在人间烟火中,火烧饼的香味从来没有从我的记忆中散去。
烤好的火烧饼呈蟹壳状,沾满芝麻,散发着热热的香酥味,咬一口,外脆内软,满口都是葱的香味,热气裹着小葱的香气、咸肉的鲜气,香得扑鼻。那咸鲜油润的口感,实在是好!而甜的火烧饼,咬开来就爆出一口糖汁。苏东坡曾言“小饼如嚼月”,白塔桥的火烧饼该符合他的要求吧。
烧饼一炉有五六十只,一元一只,饼炉前排着一溜人,耐心地等着滚烫的火烧饼出炉。刚出炉的火烧饼,香、脆、酥。跟别处的火烧饼相比,白塔桥饭店的火烧饼,用足了葱花和酥油,烤出来的饼膨松、酥脆,散发着不可抵挡的诱惑。一出炉,马上被买光了。有些心狠的,一买就是三四十只!
除了火烧饼,白塔桥的白酒酿、蛋清羊尾也值得称道。但我觉得最好吃的还是火烧饼,每次到临海出差,再忙也要挤出时间去白塔桥,吃几个葱油的火烧饼,再来一碗双平麦虾店的麦虾。
我最近一次去白塔桥,是普通读者书店开业,让我做首场讲座。普通读者书店开在百年余同丰当铺的旧址上,灰砖灰瓦,有一个大大的四合院,一排排的木质书架排满四合院的底楼,阳光打在墙上,温柔又斑驳。书店是三个年轻人一起办的,金勰曾是媒体人,在省电视台工作多年,胖胖的韩钊是日本早稻田大学的博士,他是北京人,一口京片子如行云流水,还有一位可爱的姑娘,叫吴梦莹,在英国圣马丁艺术与设计学院读完硕士,回到老家。三个年轻人爱读书,又有情怀,合办了这家书店。讲座开始前,他们陪我到白塔桥饭店吃中饭,问我想吃什么,我说随便,什么都可以,只是别忘了多来几个火烧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