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吉大利橘红糕

古人的日常生活，与植物关系那么密切。《诗经》是一片芳草地，荠、薇、蕨、苹、甘棠、卷耳、荇菜，一个紧挨一个出场，而植物亦是大自然的调色板，杏黄、枣红、藕色、柳绿等，万紫千红总是春。

古人对颜色的观察细致人微，绿有柳绿、薄荷绿、橄榄绿，红有玫瑰红、枣红、海棠红、石榴红、橘红等。《红楼梦》里红楼女儿穿着各色华服出场，花团锦簇，书中对衣服的花色、款式，有许多华丽的描述，不同性格的女子，穿不同颜色的服装，藕荷色、豆绿色、松绿色、秋香色、杏子红、橘红，不同的色彩里面，是红楼女儿不同的性情，或内敛，或活泼，或机灵。

我素爱花儿草儿，对各种色彩着迷，但有时也难以说出色彩之间细微的差别，只能使劲回忆植物的容颜，以此作为参照。或许，只有用过的日常物件才让人记忆深刻，比如我有一件松绿色的唐装；用雅诗兰黛红石榴的化妆水，瓶身是夏天石榴花那般明亮的红；家里收藏了几件老家具，有朱红的果盆、提篮和箱子，也有荸荠色的脸盆架，那是紫中透红乌中透亮，如荸荠一般的颜色。不过对于橘红，我是再熟悉不过，霜降前后，家乡大地，漫山遍野都是黄金果，橘红就是那种熟透了的蜜橘的颜色，而且我还爱吃一种小糕点，叫橘红糕。

小时候，我与外婆生活在杭州。外婆从前生活优渥，出行有轿车，家里有用人，改朝换代后，虽然生活水平一落千丈，但是旧时的生活做派还是保留了几分。平时再怎么节省，家里来了客人，总要端出一杯绿茶，两三碟点心，或饼干，或橘红糕，或云片糕。客人走了，没吃完的点心，小心收好，放到饼干盒子里，待下次来客，再拿出来。可是通常等不到下次，外婆前脚去送客人，我后脚就把橘红糕偷吃了个精光。

一直到现在，橘红糕还是我的心头好，逛街时，看到糕饼摊上有橘红糕卖，总是乐滋滋地买上一些，看书时当零食吃，再好不过。

对于点心，通常是“方为糕，圆为团，扁为饼，尖为粽”。橘红糕只有拇指肚大小，如打麻将时掷的骰子，它象牙白的质地里，隐隐透着粉红，如美人出浴后的肌肤。江南的橘红糕是用雪白的糯米加白糖做成的，把糯米放在蒸笼里蒸熟，加进白糖和香料，喜欢玫瑰香的，加人玫瑰酱，喜欢薄荷味的，加点薄荷，放在石臼里捣烂，用手搓揉成软糕，再切成丁点大的一小块。白色的小方块上，有一个橘红色的点，如过年时馒头上的一点红，又像印度女人眉心的朱砂痣。为了防止橘红糕粘连，会在表面撒些炒熟了的面粉，这些面粉粘在橘红糕上，好像深秋水边的雾气。橘红糕里有薄荷味，那种清清凉凉的口感，好像夏日里的石莲豆腐和加了薄荷的青草糊。

闽南地区也有橘红糕，叫成吉红糕，寓“大吉大利”之意，有如此好的寓意，自然成了婚庆喜宴上不可或缺的美食。闽南的橘红糕里，少不了金橘皮，它是以糯米粉、金橘蜜饯，加人红曲粉调色而成的，色泽粉红，如三月里的桃花。

橘红糕有独特的口感，带有玫瑰花、金橘、薄荷的香气。卖糕点的人说，橘红糕能开胃，对改善食欲不振、消化不良有功效。

周作人说：“我们看夕阳，看秋河，看花，听雨，闻香，喝不求解渴的酒，吃不求饱的点心，都是生活上必要的。”春日里，雨打芭蕉，秋日里，满城桂香，案上一本闲书，桌上一杯清茶，盘里一碟橘红糕，有闲的日子，真是美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