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六,漾糕熟
夏至过后,就是小暑大暑节气,光听一个“暑”字,就觉得燠热。蓝色牵牛花已爬满了墙,白色的茉莉花开了一茬又一茬。到了农历六月六,小暑已过,到了大暑,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,稍微一动就汗津津。院子里的木槿花开得十分好,木槿花早上精神抖擞,到了傍晚就蔫头耷脑。双休日的早上,我通常会到院子里摘两三朵木槿花,做一碗百合木槿花羹。剪去硬实的花蒂花梗,花瓣散开,放清水里漂洗一下,锅里的水烧开后,加人冰糖、枸杞和前一晚泡发好的百合。水开百合熟,扔下木槿花,略微烫一下,就是一碗清甜的百合木槿花羹。这道羹是我出差时,受龙泉木槿花豆腐羹的启发,回来后炮制的,想想还有几分得意。如果此羹为苏东坡首创,说不定会命名为东坡甜羹。
有了木槿花羹后,省去了煮绿豆粥或绿豆汤的麻烦。到了六月六,木槿花羹可吃可不吃,漾糕却是必须吃的,在家乡,有五月五的粽子,六月六的漾糕,七月七的糖龟。只是六月六,到底比不得端午和七夕受重视,民谣倒是有的,“六月六,狗洗浴”“六月六,晒红绿”“六月六,漾糕熟”,家里不养猫儿狗儿,自然不用为它们沐浴,而花花绿绿的衣服,在人伏后,早就晾晒并收好了,并不用等到六月六。所以,六月六要做的事情,就是吃漾糕。
家乡的漾糕有两种,一种是米粉做的,一种是麦粉做的。米粉做的漾糕叫米漾糕,看上去白白胖胖、松松软软,像东北雪乡屋顶上厚厚的积雪,在江南,这样的积雪很少见到,最多是薄薄的一层,如五月楝花被风吹落在地。米漾糕外表雪白,表面光滑平整,而内里蓬松如海绵,用手一按,很有弹性,软软的,如同按在小孩白胖的脸颊上,手按上去的地方,略微低一些,手一放,马上恢复原状。用手掰开漾糕,里面是一个一个的小孔,有点像蜂巢,不过没有那么密实,它的小孔是疏朗的。漾糕带有稻米的清香,在江南,夜凉或者清晨时,到稻田边,稻穗沾了露水,风吹过,你会闻到稻禾的清香,而白漾糕就有这种好闻的气味。
家乡的漾糕是用辣蓼做成的白药发酵成的,大凡用辣蓼发酵的糕点,都格外的松软和香甜,还有隐约的酒气,也有人说是轻微的酸味。漾糕发好后,变得松软膨胀,在上面撒些红绿丝。取一块漾糕在手,松软温绵,捏上去有咬嚼感。白漾糕最让人称道的,是它松软却爽口,是谓松爽,用广东人的说法是,弹牙爽口。
家乡的漾糕还有一种,是用小麦粉加红糖做的,口感也蓬松柔软,不粘口,只是颜色是淡巧克力色,看上去有点乡土气,没有稻米的清气,但是有红糖的甜香,我总觉得它是馒头段的兄弟。在家乡,红糖加麦粉做成的长条糕点就叫馒头段,家乡有“麦来馒头段,米来漾糕块"的说法,所以吃小麦粉做的漾糕,我总感觉是在吃馒头段。我偏爱米粉做的漾糕,光看雪白的颜色,就让人食指大动。
在家乡,漾糕也有写成烊糕的,烊的意思是把糖溶化,而我更喜欢用漾字,那是夏日微风吹过水面,漾起的一圈圈波纹,当你吃一口漾糕,米浆的香气在你的舌尖如波浪一般荡开来,你立即感觉到温柔和放松,这就是漾的真谛。在家乡,“漾”字还有发酵的意思,如“漾馒头”。做漾糕时,漾(发酵)是关键,漾过头了,吃起来不松软,有硬渣,气孔粗大;没有漾到位的活,又少了那份弹性。
旧时,每到六月六,街头就有人挑着担子卖漾糕,一扇糕,圆大如盘,外形很像生日蛋糕,但口感完全不同。漾糕温润如玉,人口软糯,因为质地太松软,漾糕不能用刀切,而是用线斜割成一块一块。漾糕不只六月六这一天有,六月六之后,也常有人挑着担子在街上叫卖:“漾糕——灰青糕——”等到白露过后,天气转凉,漾糕不容易发酵,口感变差,街上就没了漾糕的身影。
漾糕容易变酸,卖漾糕的都是半夜起来做好,天一亮就挑着担子出门,从乡下到城里,有的要走十几里路。卖不完的漾糕,只能自己和家里人吃,赚的真当是辛苦钱。
白漾糕在三门被叫成米浆糕。仙居也有米浆糕,色如凝脂,软如豆腐,近乎透明,蒸熟后,可蘸白糖和酱油食用,也可以煎成四面焦黄。若放汤,则成了米浆糕汤。夏日里,摘下南瓜花和丝瓜花,与稻米一同磨成米浆,一层一层浇上去,浇好的米浆糕有十五六层,故又称千层糕。蒸好后的米浆糕,颜色淡黄透明,这样的米浆糕,更接近于七月半吃的灰青糕。
苏州有种米风糕,外形与口味都跟家乡的漾糕接近,一笼米风糕,用一把类似钢丝锯的竹弓切开,切口的断面布满了孔洞,热的时候微微粘牙,略带点发酵味,凉的时候,则又松又软,人口即化,不过,市面上已经很少看得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