芝麻绿豆糕，吃了不长包

江南的立夏节气，往往还是暮春的景致，苦楝树挂着淡紫色的碎花，蔷薇爬满了竹篱笆，到了端午，日光更加明亮，梅子由青转黄，阳台上栀子花那青色的花苞，变成白色的花朵，香喷喷的，折一两枝养在清水里，放到书房，满室香气，想起石屋禅师的“梅子熟时栀子香”，心里头有几分喜悦，几分期待。

眼看就要过端午了，起早到菜场买了几把菖蒲剑，又买了一大把艾叶，挂在门口。至于雄黄酒，就免了。但粽子、绿豆糕和咸鸭蛋还是要吃的。母亲是杭州人，父亲是台州人，家里过端午，有时是按杭州的习俗，吃五黄、吃粽子、吃绿豆糕，有时按照台州的习俗，烧一桌的菜，裹一筒又一筒的食饼筒。

江南人生活精致，光糕点就有上百种，橘红糕、绿豆糕、灰青糕、水晶蛋糕……有绿有红，有青有黄，皆是赏心悦目的色彩。“芝麻绿豆糕，吃了不长包”，旧时在端午节，要吃粽子，还要喝雄黄酒、吃绿豆糕和咸鸭蛋。在民间，端午要“压邪”-_农历五月，古称“毒月”，因时序已交夏令，蚊蝇滋生，百虫出动，所以要消灾防病，用雄黄洒墙壁，室内燃艾条熏蚊蝇，吃大蒜头、绿豆糕以败毒。

绿豆有清热解毒的功效，古人说绿豆能解药物与食物中的毒性，连金、石、砒霜、草木诸毒，都能解除，韩国电视剧《大长今》里，长今的母亲被强行灌了剧毒的附子汤，也是靠着一碗绿豆汤才得以死里逃生。对绿豆能解“诸毒”，我终归有几分怀疑，但在江南，夏日用绿豆汤解热毒，在民间再是寻常不过。比如小孩起了痱子，大人就用绿豆和鲜荷叶煎汁给小孩服用。各种豆子中，夏日吃得最多的也是绿豆，做成绿豆糕、绿豆汤和绿豆粥之类。

绿豆糕是江南应节的点心。端午前，市面上就有绿豆糕卖。绿豆糕有南派北派之分，北派的绿豆糕是用干的绿豆粉做的，制作时不加任何油，入口松软，吃上去面面的，又称干豆糕；南派的包括苏式和扬式，制作时放油酥，将绿豆粉和油酥拌匀，加人白糖，在印模上先铺一层绿豆粉，加人豆沙，再加人绿豆粉，压实，倒出来蒸熟，口感松软甜润而细腻，有油油的感觉，淡雅清香，温润如玉，吃上去湿湿润润的，一如烟雨中的江南。除了绿豆糕，还有红豆糕、芝麻糕、花生糕，炮制方法类似。这些糕点上，还印着各种吉祥的图案和花纹，看一眼，就让人多了三分欢喜。汪曾祺曾说：“绿豆糕以昆明的吉庆祥和苏州采芝斋最好，油重，且加了玫瑰花。”可见，好吃的绿豆糕里，一定要有油。

家乡的绿豆糕，自然是属南派的，把绿豆煮熟，去皮、晒干、磨粉，加人白糖和麻油人模成形。绿豆糕的颜色甚是清爽，分绿色和黄色，墨绿如水底蔓生的水草，浅绿如枝头的新叶，而浅黄如黄芽菜，作为夏天的小吃，这样的颜色，着实令人赏心悦目。

江南人家爱吃甜，作为甜点的绿豆糕，细润紧密，质地松软，糯软香甜，有清新的豆香味，有种沙沙粉粉的口感，用手捏一角下来，能清晰地感觉到细腻的粉末，含在口中，不用咀嚼，自会慢慢融化。小时候，我跟着外婆生活，不开心的时候，外婆总是从饼干桶里拿些绿豆糕、定胜糕、橘红糕、枇杷梗(也有些地方称为油金枣、金枣油米条、京枣卵子)来哄我，有时也带我去吃小馄饨，或者吃碗西湖藕粉。小孩子的一点小心事，在好吃的糕点面前，忘了个精光。大学毕业，我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，就交给她老人家。周末回外婆家，我会买一堆糕点，什么云片糕、核桃酥、绿豆糕之类。这些糕点很软糯，适合老年人吃。外婆每次只吃一小块，其余的都藏在饼干桶里，等我回来吃。一晃，外婆走了快二十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