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夏乌米饭
春去立夏至。在江南,立夏要吃乌米饭。
宋代林洪的《山家清供》以青精饭开篇,青精饭就是乌米饭。林洪是宋代有名的诗人和雅士,自称林和靖的后人,他固然也爱对着梅花吟咏,但更多的是琢磨把梅花做成美味。林洪写了本《山家清供》,这是一本雅得不得了的书。所谓山家清供,意思是乡居的粗茶淡饭。《山家清供》里的美味,都是身边寻常可见的家蔬、野菜、花果,像什么青菜啊,萝卜啊,茭白啊,梅花啊,山桃啊,红豆啊,他把这些日常的花果蔬菜做成酥琼叶、蟹酿橙、槐叶淘、拨霞供……光听这些个名字,就勾人馋虫。
林洪笔下的蜜渍梅花、梅粥、汤绽梅,至今无缘得尝,不过,有一点可以傲视群雄,我吃过千年的腌青梅,来自国清寺那棵植于隋朝、树龄千年的老梅树。至于林洪说的青精饭,在江南,一年中总要吃上几回。《清嘉录》中说此饭又叫“阿弥饭",因以饭供佛时须念“阿弥陀佛"也。在《宝莲灯》的传说中,仙女三圣母因思凡下嫁人间,被玉皇大帝压在九华山下,她在地狱里终日挨饿,儿子沉香送饭到地狱门口给母亲,都被看门鬼吃光了。沉香就用乌饭叶挤汁煮饭,骗过了阴间的小鬼,沉香的母亲吃了乌米饭,才得以保命。
青精饭据说有延年益寿之功效,后人以青精饭指仙家饭食。杜甫有“岂无青精饭,使我颜色好”,陆游有“午窗一钵青精饭,拣得香薪手自炊”,这些文人雅士都喜欢吃乌米饭,吃后还忍不住赋诗一首,赞美一下它的美味。
青精饭之得名,源于一种叫南烛的植物。南烛又名青精、染菽、牛筋、旱莲草,在我们这里,称为山乌饭树、山草米脑或者乌桐树。
山乌饭树在江南十分常见,它是灌木,三五尺高,暮春时,它的叶子像火把一样照耀着山谷,六七月间开出小白花,结出一串串青色的浆果球,大小如豆,成熟后是蓝莹莹的,味道不像野草莓那么甜,微甜中带点酸,到了九十月间,山乌饭树上紫黑的浆果成熟了,可以摘下当果子吃。犹记得小时候与小伙伴结伴到山上玩,看到成簇的山乌饭树的浆果,总会采一把吃。浆果如黄豆,里面有细细的籽,吃起来似有渣,这种野果,吃多了嘴唇会变得乌黑,好像中了暗毒。这树的果子,据说是蓝莓的一种。
采下山乌饭树的叶子,捣汁后,用来浸泡上好的稻米,可做成乌米饭、乌饭麻和乌叶馒头。乌米饭有粳米做的,也有糯米做的,我最爱吃糯米做的乌米饭,做好的乌米饭油黑乌亮,饱满莹润,墨黑中透着青蓝的光,香糯可口。
乌米饭可甜可咸,甜的撒点绵白糖,咸的加蚕豆、豆干、虾干、咸肉或火腿肉。我素爱甜口,成的乌米饭很少去碰。去年在食补堂吃了一碗咸口的乌米饭,香气四溢,别有风味。食补堂的餐厅是以二十四节气命名的,布置得十分文艺小清新,记得那次是在“立夏”的包厢里吃的乌米饭,十分应景,是才子陈波组的局,一帮好友皆风趣,说了一晚的俏皮话,没怎么喝酒,但吃得尽兴又开心,跟有趣的人在一起,吃什么都是香的。
家乡除了立夏吃乌米饭,农历四月初八牛生日,也要吃乌米饭和乌饭麻。有一年立夏,正好在南京出差,想吃乌饭麻糍,没找到,意外地,吃到了南京的乌饭油条。蒸熟后的糯米饭乌黑发亮,放点白糖,将油条对折嵌在乌饭里,乌饭油条里有南烛叶的清香,还有油条的脆香,咬一口,香、甜、糯、脆,让我想起夏日早晨,青草收割后倒伏在地时的气味。
春和夏,有无数的草木滋味充溢在我们的唇齿间,初春的荠菜馄饨、紫云英炒年糕,清明的青团、青饼,立夏时的乌米饭,端午的箬竹叶与粽子,都带着草木的天然清气。
杭州旧时有立夏歌谣:“夏饼江鱼乌饭糕,酸梅蚕豆与樱桃,腊肉烧鹅咸鸭蛋,海蛳苋菜酒酿糟。”简直就是一首初夏的风物诗。立夏时节,樱桃红,梅子青,枇杷黄,桑葚紫,青草池塘已有鸣蛙,吃一碗乌米饭,感受初夏大地上的草木滋味,是生活中的小确幸。
吃过乌米饭,江南正式迈过夏的门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