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花，鱼头，番薯庆糕

今年的春天来得晚了一些，立春了，家门口的迎春花还没怎么开。不像往年，开得跟放炮仗般热闹。连着下了几场雨，草木倒是滋润了，可是春寒夹着冷雨，把人冻得够呛。

好在马上就到惊蛰节气了，春天的气息浓了不少，市府大道两边一排排的玉兰花开了。玉兰花开得很有气势，让人有了盼头。玉兰花开后，乡野的桃花、梨花、油菜花就会接二连三地登场。

家乡有谚语，“桃花红，泥螺肥”，“菜花黄，昂刺鱼肥”。在吃货眼里，花开花落是跟美食连在一起的。

春风千里奔袭，到了春分节气，一夜之间，千树万树的桃花开了。桃花一开，大家的心就痒了，乱了，野了。这个时节，吹面而来的，已是温柔的杨柳风。看桃花，有许多好去处，临海的括苍山、天台的后岸、黄岩的长水库。春光浪漫，值得出门浪一浪。去年到后岸赏桃花，这里是唐代诗人寒山的隐居地，十里铁甲龙的风光吸引了很多画家和摄影家。去后岸赏桃花，人头比桃花更多，村里小贩在卖桃浆，说是桃花开时新采的，我买了几包带回家。

我在长潭水库边上也买过桃浆，长潭水库边上有很多桃花。长潭属北洋政府，别人一听北洋政府，兀自吓了一跳，以为与北洋军阀有什么干系，其实，北洋是黄岩下面的一个镇。像这样的地名，我们那里还有好几个，比如东京，比如泽国，东京只是一个村，泽国也并非一个国。

长潭有水库，水质清洌，有好水处必有好鱼，水库里的鲫鱼、胖头鱼鲜嫩肥美。春天到长潭看桃花，是个好选择。说是看桃花，实际上是去吃胖头鱼和番薯庆糕。

家乡的糕点很多，有松软的酒盏糕、水晶糕，还有硬如砖瓦的硬糕。临海的酒盏糕，玲珑秀美，糕点上缀着鲜红或碧绿的装饰，不愧是出自历史文化名城，风月无边，精致得像艺术品。如果说临海的酒盏糕是阳春白雪，那么黄岩的番薯庆糕，就是下里巴人。

番薯庆糕是长潭水库边上的特色小吃，圆圆的如向日葵，借用张恨水的话来形容，是碧杆圆盘，犹如金灯列仗。在家乡，番薯被叫成番莳，是山地最常见的粗粮。番薯成熟时，用锄头往土里一刨，常会刨出一连串来。番薯的味道，就是山与土的味道，十分接地气。番薯切成丝，晒干后，研磨成粉，就是俗称的番薯粉，也叫山粉。

一个冬天的冷寂之后，到了春天，桃花一开，长潭就热闹起来，村里年年要办桃花节，来赏花的城里人总是指名要品尝番薯庆糕。

番薯庆糕的做法并不复杂，番薯粉中掺人糯米粉，搅拌均匀，加人土制红糖，放在木制的饭瓶或竹制的蒸笼里蒸熟即可。有意思的是，饭甄的盖子居然是箬帽，就是乡间农人下田常戴的那种斗笠。戴着箬帽的饭瓶，让我想到田里的稻草人。

番薯庆糕的香甜味道，很快弥漫开来。蒸汽将箬帽掀得一颤一颤，揭开箬帽，热气和香气同时飘散在空中。取出番薯庆糕，在褐黄色的糕面上撒上金黄的糖桂花、黑色的芝麻粒或者几根红绿丝，就完成了。从制作过程来看，番薯庆糕应该叫“番薯蒸糕”才是，毕竟它是在饭甑或蒸笼上蒸出来的，写成庆糕，约莫是为了讨口彩，“庆”字毕竟比“蒸”字要讨喜。

番薯做的糕点有番薯蛋糕、红薯发糕、水晶番薯糕、西米紫薯糕，看上去，都比番薯庆糕要精致洋气。番薯庆糕粗里粗气，像是个“土肥圆”，但是有什么要紧呢，好吃才是硬道理。番薯庆糕里有红糖的甜，桂花和番薯的香，绵软松爽又有嚼劲，人口有特有的番薯味。一块番薯庆糕里，不只这些，细嚼之下，还能吃出稻米香。

到了长潭，赏桃花之外，是要大碗喝家酿土酒，大口吃胖头鱼肉的，当然，也少不了来一扇番薯庆糕。长潭在山里，以长潭水库出名，无海鲜，却有湖鲜，螺蛳、胖头鱼、鱼干都极鲜，还有冬笋、栗子、笋干，时令果蔬更多，从初夏开始，枇杷、杨梅、桃子、葡萄、西瓜、橘子轮番上场。至于酒，除了家酿的糯米酒之外，还有杨梅酒、葡萄酒，皆乡人自酿而成。乡野比不得城市精致，但乡野有乡的纯朴，看家的狗儿在四处溜达，猫儿趴在藤椅上舒服地晒着太阳，公鸡的毛色油光发亮，与母鸡在追逐戏闹，暖阳下，一切都让人放松。

今年春分，为了桃花，又去了一回长潭。赏花时，顺便采了一把蕨菜、一把马兰头。春天里有野菜可采，仿佛有了与自然亲近的由头。傍晚，坐在农家的院落里，吃着马兰头拌香干、腊肉炒蕨菜，与三两好友点了一锅胖头鱼、一坛子杨梅酒、一扇番薯庆糕，或闲话，或对酌，吃得脸红心跳，吃得心满意足，不觉窗外新月跃出。院落里，有三两株桃花、三两株梨花，风吹过，花瓣落了一地。月光正好，草木皆绿，仿佛有清新之气钻人你的身体乃至灵魂。

山间风清，鱼肥糕香，让人至今不能忘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