豇豆莳与豇豆酒
金庸的武侠世界,一向快意恩仇,男主角一出场,通常都是风流倜傥、玉树临风。颀长而清瘦的美男子,多用“玉树临风"来形容,而瘦削的文化名人流沙河,却自嘲“一条老豇豆悬摇在秋风里”,把自己比作一条老豇豆。
说到豇豆,家乡人总要在它的后面加上两个字,一个是“莳”字,一个是“酒”字。豇豆莳与豇豆酒是家乡特有的小吃。在家乡,豇豆十分常见,作为祖籍非洲的植物,在江南的大地上,它生活得十分滋润,田头地角,农家院落,但凡有点空地,就可以种上豇豆。豇豆像个情种,性子缠绵悱恻、总喜欢攀附在什么上,所以豇豆吐藤时,要插架引蔓,要整枝打权。夏天,豇豆开出玲珑的花,花谢后,慢慢长出细长的豇豆来。豇豆翠绿,长条条悬挂下来,摘几根,就可以做一道菜,家乡的人称它为长豇豆。在家乡,称个子特别高瘦的人为长人,比如有家店叫长人毛线——卖毛线的男人个子特别高,大家记不住他的店名,就叫长人毛线。个头矮小的人,不称为矮人,而称为矮卵,有戏谑的味道。
古人对豇豆十分称道:“嫩时充菜,老则收子,此豆可菜、可果、可谷,备用最多,乃豆中之上品。“夏秋两季,豇豆是常见的食材,清炒豇豆或者豇豆炒腊肉,都很可口,也有人拿来炒辣椒,红红绿绿的,看着就有几分清气。豇豆有花皮豇豆、青皮豇豆、白皮豇豆、红皮豇豆等,夏天以青皮嫩豇豆为主,到了秋天,豇豆变老,以灰白皮或花红皮的老豇豆为多。豇豆老了后,里面的种子变得硬实,变成红紫色,如肾脏的袖珍版。有一种颜色就叫豇豆红,就是豇豆熟时的那种红紫,清代康熙晚期的铜红釉,色调是不均匀的粉红,犹如红豇豆一般,故面得名“豇豆红和”;又因其浅红时如孩儿面,如三月桃花开,如醉美人的香腮,被人称为“娃娃脸"“桃花片”“美人醉”。
在家乡,豇豆不是按标准的普通话读成“江豆”,而是读成“缸豆”,发音跟水缸的缸一样,其实这种读法并无不妥,明朝《字汇》里就说过,这个字也可读成“缸”音。所以老家的人,听播音员字正腔圆地把豇读成“jiang”, 总觉得有点怪异。
夏秋的田野里,一条条碧绿修长的豇豆挂在枝上,也是蛮喜人的。吴梅村把长豇豆形容成"锦带千条结”,他曾为豇豆写过一首诗:“绿畦过骤雨,细束小虹霓。锦带千条结,银刀一寸齐。贫家随饭熟,饷客借糕题。五色南山豆,几成桃李蹊。”一些地方还将豇豆与白米饭同煮,饭熟之时,豇豆也熟了。
老家过七月半,要做“八碗",起糕干坯,蒸桐子叶包,还要吃豇豆莳。做豇豆莳用的是豇豆成熟后的果实,颜色黑紫。
豇豆莳又叫豇豆糊,跟山粉糊一样,是一种羹。豇豆煮熟后,加人红糖和山粉,在锅中不停搅动,搅成的糊状物,就是豇豆莳。为了丰富口感,也会些加些红枣片、花生、荸荠、芝麻之类的。豇豆莳吃起来别有风味,香甜软糯。
在江南,想与老祖宗的灵魂进行交流时,往往用黑色或黑红色的食物,比如家乡七月半的豇豆莳。在浙江平湖,七月半要吃豇豆饭;而西子故里诸暨,有“七月半,糖漾藤羹蒸两碗”的说法,七月半要吃的糖漾,就是用豇豆做成的糕点。福建沙县夏茂镇的人家过七月半,要吃豇豆糕。把米磨成米浆,加人豇豆和调料混合调匀,放蒸笼里蒸熟,用刀切成菱形小块,便是豇豆糕。贵州省独山县甲定水族乡甲西村,有放豇豆花的习俗,每年七月半前后,豇豆开花,晚上村民们聚在一起,由放豇豆花的师傅将豇豆花放在人身上,据说这时的豇豆花仿佛带了某种神力,哪怕此人平素呆若木鸡、不善言辞、五音不全,放过豇豆花以后,也能变得口若悬河、能歌善舞,上知天文下知地理。听上去,简直像是在放蛊。
家乡还有豇豆酒。豇豆酒是把豇豆煮熟,加人红糖和花雕酒,烧滚后马上盛出。烧久了的话,酒味就散了。豇豆酒甘甜、醇厚,喝上一口,犹如有一股暖流涌人五脏六腑。家乡人说,“吃了豇豆酒,硬腿脚”,意思是喝虹豆酒会使腿脚变得有力。过去,夏天时,常有小贩骑着自行车来,车的两旁挂着两担夏日的甜点,边骑边叫卖:“豇豆酒!山粉糊!绿豆汤!”
我有很多年没有听到这种叫卖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