酸梅汤
梅妻鹤子的林和靖,终生隐居在杭州孤山的梅林中,他的房前屋后种了几百棵梅花。这梅树,既是他写诗的灵感、心灵的寄托,也是他赖以生存的钱袋子。大寒时,梅花开;立夏时,结青梅。他卖掉树上的梅子,每卖一棵树的梅子,就把铜钱包成一包,放罐子里存了,当作生活费。江南处处有梅花,北方却无梅,山西作家王祥夫就同我说起过,北方没有梅,这就让人觉得北方真是不像话!好事怎么非得让南方占尽?上次和王祥夫一起在诸暨采风,在擅画梅的王冕的故居前,祥夫又嘀咕起这事。
梅可赏,可吃,可制梅子酱、青梅酒、酸梅汤。酸梅汤,一些地方称为乌梅汁。从第一声蝉鸣开始,夏天就来了。酸梅汤、桃浆羹、青草糊、凉菜糕、石莲豆腐,都是我们童年时度夏的冷饮。那时在方城小学读书,放学后与同学结伴回家,学校到家有一段长路,一路与同学打闹说笑,热得流汗,走过冷饮店,总会跑进去喝点冷饮解渴,有时是一碗青草糊,有时是一碗桃浆羹,有时是一杯酸梅汤。酸梅汤最是解渴,酸酸甜甜,“咕咚咕咚”一下子能喝下一大杯。酸梅汤是童年时的消夏圣品,有时家里大人也会用乌梅、山楂、甘草、冰糖自行熬制酸梅汤。
乌梅,通称“酸梅”,由青梅制成。青梅里有道不尽的风情,有“青梅竹马”的两小无猜,有“倚门回首,却把青梅嗅”的娇嗔,有“青梅煮酒话江山”的豪放。江南处处植梅,立夏时,梅树上结满了青黄色的梅子,采下来鲜食的话,那种酸涩,让人吃一口便龇牙咧嘴,用蜂蜜或盐来腌渍过后,昧道就可口多了。腌过的梅子是调味品,在唐朝它被誉为“梅煎”。古人说,“若作和羹,尔惟盐梅”——如果要制作美味的肉汤,就少不了用食盐和青梅调味。除了当调味品,我们的消闲果儿,如酸甜可口的话梅,还有梅酱、酸梅汤等,都来自梅子。日本人很喜欢青梅,有青梅干饭团、梅子酒、青梅蛋糕、梅饼。一颗青梅,吃出日常生活的风雅。
采下的梅子,烟熏之后,由青黄变成黄褐色,最后变成黑色,成了中药里的乌梅。古人说青梅有“五止”,能止咳、止泻、止痛、止血、止渴。《红楼梦》第三十四回中,贾宝玉被亲爹暴打后,“只嚷干渴,要吃酸梅汤”。袭人不让喝,说酸梅收敛,刚挨了打,又不许叫喊,那热毒热血憋在心,怕吃了酸梅汤,弄出大病来。《白蛇传》中还有乌梅辟疫的故事。“五止”中的"四止”,我没有验证过,但止渴是不容置疑的,谁的童年里,没有一碗酸酸甜甜的酸梅汤呢?
酸梅汤作为饮料,有些年头了,古籍中称为“土贡梅煎”。据说制作酸梅汤的“祖师爷”,就是朱元璋,在投奔红巾军之前,他属于引车卖浆者,干过贩卖乌梅和酸梅汤的买卖。有宋一代,是最为风雅的时代,人们用澡豆洗手,用蔷薇露、海棠蜜擦脸;往头发上抹花露油、香发桂花油;夏天里喝各种各样清凉的饮料,鹿梨浆、卤梅水、甘豆汤、姜蜜水、木瓜汁、荔枝膏水、紫苏饮等,光听名字,就觉齿颊留香,而卤梅水就是酸梅汤。
夏至时,朋友送来几箱杨梅,没吃完,放在冰箱里冻着,天热时,吃一两颗,用来消暑最好不过。小暑那日,外出办事,在毒日头下跑了一天,晒得蔫头耷脑,有点中暑,想喝杯酸梅汤。城市的高楼之间有不少的冷饮店,但横竖找不到一杯酸梅汤。回到家,想到冰箱里还有杨梅冻着,就用十来颗杨梅,加了土冰糖,冲了一大壶的水,放在煮茶器里煮了。煮好后,一喝,酸酸甜甜,跟乌梅炮制出的酸梅汤一样好喝。
台州临海紫阳街上的“何记私房菜”店里,有一道叫杨梅羹的甜点,以新鲜杨梅、蜂蜜和鸡蛋清制成,红红与白白,爽口又酸甜,大热天里喝上一碗,让人直叫“痛快”。
一个高人布道曰:人生嘛,“一瓶一钵足矣”。如果给我一瓶一钵,我要瓶里装着酸梅汤,钵里装着乌米饭。